杜甫五律《杜位宅守岁》读记

2025-04-12 12:34

杜甫五律《杜位宅守岁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该诗作于天宝十载（751）除夕。

关于杜位，历史上留下的记录不多。靠谱的有以下几点：

一、杜位是杜甫族弟。据元稹《唐故检校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》：“晋当阳侯姓杜氏，下十世而生依艺，令于巩。依艺生审言，审言善诗，官至膳部员外郎。审言生闲，闲生甫。”推算起来，杜甫是杜预十四代孙。据《杜氏族谱》，杜预有四个儿子。分别是杜锡、杜跻、杜耽、杜尹。其中三儿子杜耽是西晋凉州刺史，是杜甫祖先。杜耽之孙杜逊迁居襄阳，官至魏兴太守。杜位出自杜预四儿子杜尹。杜位的父亲叫杜希望。杜位有一个小弟叫杜佑（735-812），官至宰相，《通典》主编。杜佑有一个孙子叫杜牧。杜甫和杜位的血缘要追溯到杜预，已经十几代了。倒是杜位和杜牧血缘较近。

二、杜位是李林甫女婿。《困学纪闻-评诗》卷18：“位，李林甫诸婿也。”杜甫在杜位家守岁时，李林甫是右相。李林甫天宝十一载十一月（公元753年1月）病逝。不久遭杨国忠诬告，削官改葬，抄没家产，子孙流放。杜位在天宝十二载（753）流放岭南。

三、被流放前，杜位的履历只有零星的记载：《旧唐书-李林甫传》：“杜位为右补阙。”右补阙是个从七品上的清要官。《郎官石柱提名》的司勋员外郎中有杜位名字。这是个从六品上的官儿。杜位还曾任吏部考功司长官考功郎中。这是个从五品上的重要职位。杜位终职湖州刺史。【《新唐书-宰相世系表二上》襄阳杜氏：希望，河西陇右节度使、太仆卿，子：“位，考功郎中，湖州刺史。”】

四、杜位流放地叫新昌郡，曾叫新州。在今广东云浮新兴县一带。杜位在新昌期间写了《新昌八景》，包括《筠城旭日》、《枫洞晚霞》、《龙山胜概》、《天露仙源》、《崖楼耸翠》、《锦水拖蓝》、《冼亭耕牧》、《洞口渔樵》等，流传至今。

五、杜位离开新州后的履历很零碎。上元二年（761），杜甫在成都得知杜位离开新州时，曾有七律《寄杜位》相赠。后来杜甫到了夔州后又写过五律《寄杜位》。此五律有原注：“顷者与位同在故严尚书幕”。也就是说，杜甫在严武幕府的半年左右的时间内，杜位也曾与其短暂同事。大历初，杜位在江陵卫伯玉下任行军司马（按唐制，应兼江陵少尹）。这时杜甫和杜位有诗文来往。大历三年杜甫出峡到江陵后曾到过杜位家。杜甫有诗《乘雨入行军六弟宅》记载。杜甫离开江陵后，二人再无交集。杜位或大历四年后任湖州刺史。

回到正题。天宝十载（751）除夕，杜甫在长安处境相当悲催。他“献赋”已一年多了。他已得到“送隶有司，参列选序”资格。他一定想知道自己何时能得到一份工作。杜甫除夕到族弟家守岁，并非只是生活所迫。他的这个远房族弟毕竟是吏部考工司长官，还是李林甫女婿。

杜位宅守岁（杜甫）

守岁阿戎家，椒盘已颂花。盍簪喧枥马，列炬散林鸦。

四十明朝过，飞腾暮景斜。谁能更拘束？烂醉是生涯。

【注释】阿戎：对年轻男子之美称。《晋书-王戎传》卷43：“阮籍与浑为友。戎年十五，随浑在郎舍。戎少籍二十岁，而籍与之交。籍每适浑，俄顷辄去。过视戎，良久然后出。谓浑曰：'濬冲清赏，非卿伦也。共卿言，不如共阿戎谈。’”《南齐书-王思远传》：“（王晏）及拜骠骑，集会子弟，谓思远兄思征曰：'隆昌之末，阿戎劝吾自裁，若用其语，岂有今日。’思远遽应曰：'如阿戎所见，今犹未晚也。’”《送李员外贤郎》（唐-王维）：“借问阿戎父，知为童子郎。”（以阿戎比李员外之子。）《答杨梓州》（杜甫）：“却向青溪不相见，回船应载阿戎游。”（以阿戎自比。）《送单少府赴扶风》（唐-李端）：“叨陪丈人行，常恐阿戎欺。”（以阿戎比单少府。）《酬故人陈乂都》（唐-方干）：“文人才力薄，终怕阿戎欺。”（以阿戎比陈乂都。）《送冯中允使蜀》（五代-徐铉）：“今朝倒屣迎王粲，旧日清谈赏阿戎。（以阿戎比冯中允。）【参见《白氏六贴事类集》卷6“阿戎谈”注；卷10“阿戎”注。】

椒盘：盛椒的盘子。古代习俗，年节之时，以盘盛椒，将椒撮点于宴席的酒杯中。颂花：《椒花颂》。《晋书-列女传》：“刘臻妻陈氏者，亦聪辨能属文，尝正旦献《椒花颂》。其词曰：'圣容映之，永寿于万。’”后遂用为典实，指新年祝词。《二灵寺守岁》（唐-戴叔伦）：“无人更献《椒花颂》，有客同参柏子禅。”

盍簪（hé-zān）：朋友聚合；朋友。《留别》（唐-唐彦谦）：“西入潼关路，何时更盍簪。”枥马：拴在马槽上的马。《续古诗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枥马非不肥，所苦长絷维。”

列炬：排列火炬。《叉鱼》（唐-皮日休）：“列炬春溪口，平潭如不流。”《除夜自石湖归苕溪》（宋-姜夔）：“千门列炬散林鸦，儿女相思未到家。应是不眠非守岁，小窗春色入灯花。”

飞腾：迅速飞起；飞黄腾达。《离骚》（屈原）：“吾令凤鸟飞腾兮，继之以日夜。”《公安县怀古》（杜甫）：“洒落君臣契，飞腾战伐名。”

【大意】除夕守岁于帅男之家，椒酒飘香，已吟诵过献给新年的《椒花》。马槽间喧闹着来宾的骏马，庭中火炬惊散了林中的乌鸦。明朝四十岁的人生又过，如迅飞的夕阳已经西斜。俺怎能再去拘束自己？烂醉如泥便是俺的生涯。

【诗意串述】此诗前二联写守岁。首联点题。除夕在年轻的帅弟家守岁。现在守岁一般都是自家人。在唐朝还可亲朋好友一起来。守岁少不了吃喝，少不了“椒盘颂花”赋诗助兴。酒也喝了，新年祝贺的话也说了。按理该结束了。但这毕竟是当朝宰相的女婿家，族弟毕竟是中央厅局级高官，主管的又是要害部门，门前车水马龙不奇怪。古时守岁有点火炬的习俗。如果是朝廷，就不是一般的火炬了。李商隐写《隋宫守岁》说宫中是“沉香甲煎为庭燎。”一般人家或许会点几根蜡烛。杜位不是一般人家。火炬自然要多一点亮一些，虽然不会“沉香甲煎”，起码也要彻夜通明。一排火炬惊散了林中之鸦。后二联发感慨。杜甫自认是个人才，然而明天早上四十岁就过了，人生的太阳都西斜了。自己还在等待朝廷安排工作。俺还有“飞腾”的机会吗？你看俺族弟，比俺还小几岁，人家已是五品官。你看那“列炬”，你看那“枥马”，你看那络绎不绝唯唯诺诺殷殷勤勤拘拘束束的客人，你可以想象俺心里的落差。俺为啥要拘束呢？俺不拘束！管它暮景斜不斜呢，给俺再倒一碗！

【参考文献】戴宏远《杜甫《杜位宅守岁》“阿戎”与“阿咸”异文辩证》《古籍研究》2024（01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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